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毛大庆:人口普查反思

发布时间:2021年05月16日 阅读数:0

毛大庆

盘古智库学术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老龄社会30人论坛成员、优客工场创始人

关键劳动力人口数据背后的

隐藏密码亟需破解


自1990年四普之后,中国人口的增长率就进入了下降通道:四普时的总人口增长率是12.45%,五普时降到11.66%,2010年的六普,这个数据骤降至5.84%,刚刚发布的七普,中国总人口为14.43亿,较十年前的13.71亿,增长率微降至5.38%。


另一个值得关注的数据是,自1990年四普至今的30年间,中国家庭户均人口数从近4人降至2.62人。


在人口地区分布上,最严峻的问题依然来自东北地区,该地区人口在全国占比仅6.98%,且较六普下降了1.2个百分点。


一个好的趋势是,与六普相比,中国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口比例出现大幅上涨,六普时,每10万人中拥有大学文化程度的仅8930人,2020年,这一数据为15467人。此外,高中文化程度的人数也有微升。


但与之对应的是,每10万人中,拥有初中文化程度的人口下降了11%,拥有小学文化程度的人口下降了7.5%,这一数据对应的最直观的社会现象就是——青少年人口减少。


在详细查阅了七普的相关人口数据后,我发现,其实在一些关键指标上,颗粒度是比较粗糙的,如果不对这些指标进行进一步的拆解分析,我们可能很难看到中国人口现状的底层问题,也就没有可能据此做出更具有前瞻性的决策规划。


数据缺失之一:

15-59岁关键劳动力人口的年龄结构


常年以来,我一直在关注着中国人口问题,因此,在七普的所有数据中,关于老年人口的相关统计结果大都在我的判断区间内,人口老龄化的趋势进一步得到了印证。但是,对于15—59岁的关键劳动力人口的统计数据,其实存在着更多值得深入挖掘的细分数据。


七普结果显示,15—59岁人口为89438万人,占63.35%,与六普相比,中国的关键劳动力人口出现了明显下降,幅度达到了6.79%。但是,这一数据并不足以说明中国老龄化问题的趋势。


关键劳动力人口的年龄跨度达到近半个世纪,我们完全可以做出以10+年为一个区间的数据分析,将年龄层设置为青少年(15—24)、青壮年(25—34)、中年(35—50)及中老年(51—59)四个阶段。


这四个年龄阶段分别对应着中高等教育阶段、劳动能力上升阶段、劳动能力成熟阶段、劳动能力近衰落阶段。


我们可以做一个假设,如果中老年(51—59岁)人口在关键劳动力人口中的占比过大,也就意味着,未来10年内,中国的老龄人口的比重和数量将迅速增长,我们的人口形势可能比目前这份七普数据中直观显示出来的,更加严峻。


相关人群细分数据的分析,对于下一个人口普查周期、以及下一个人口政策决策周期都是非常重要的参照指标。


数据缺失之二:

农村人口的年龄结构


七普数据显示,居住在城镇的人口为90199万人,占63.89%;居住在乡村的人口为50979万人,占36.11%。与2010年相比,城镇人口增加23642万人,乡村人口减少16436万人,城镇人口比重上升14.21个百分点。


这个数据一方面显示了我国近十年来新型城镇化进程的显著成就,但是,数据中却没有专门针对逾5亿乡村人口的人口结构分析。


中国人口老龄化的问题,我们其实可以分成两个部分来看。近年来,对于中国城镇老龄化的问题,社会各界已经形成了共识,并逐步加以重视,而对于中国农村人口的老龄化问题,无论是从养老保障体系上,还是农村劳动力流逝问题上,长期以来,都不在公众焦点议题的范围内。


七普数据中,没有告诉我们,5亿多的乡村人口中,老年人口的占比是多少?51—59岁的潜在老年人口的占比是多少?留守儿童的数量是多少?而这些都是关乎乡村发展下一步决策的重要指标依据。


对于远离乡村的“城里人”而言,对于中国农村的认知依然停留在“家这朋地,家家种地,人丁兴旺”的传统认知阶段,但是,随着工业化和城镇化的发展,农业收益逐年降低,农村的青壮年劳动力进城的意愿非常强烈,当这一人群选择离开了土地之后,留下来负责耕作的劳动力的年龄结构很不乐观,中老年人成为了耕作主力。


在中国,现代农业的全面机械化仍处在推广、普及阶段,劳动力对于农业发展的作用依然非常重要。


农村人口结构与粮食安全息息相关,这绝非耸人听闻,而是摆在我们面前非常严峻的迫在眉睫的现实问题。


与此同时,在农村人口结构偏老龄化的背后,另一个更加严峻的问题是,城乡养老水平的巨大差异导致大量农村老年人口独守土地,一没有子女赡养,二没有养老保障。这一状况如果持续发展下去,很可能演变为巨大的社会问题。


人口普查数据中应当包含足够详细的农村人口结构分析,这对于我国制定跨区域医疗并轨及相关政策试点,都将提供非常有益的指标支撑。



京沪双城与江浙粤三省的

人口增长差异


人口地域差异之一:

GDP走高,内蒙古人口缘何外流?


本次人口普查结果显示,全国31个省、直辖市、自治区中,共有六地出现了人口负增长,分别是甘肃、内蒙古、山西以及东三省,这个数据与各地的GDP相对照,以上六地中,在人均GDP的数据上,甘肃、黑龙江分列倒数一二位,山西排名第26位,吉林排名第24位,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是,内蒙古常住人口出现明显的负增长,流失人口逾65万人,但是在人均GDP上却可以排到全国的第10位。


通常意义上,经济发展好的地区,大都呈现人口聚集效应,唯独内蒙古例外,这是非常特殊的现象。深入分析内蒙古的经济构成就不难找到答案,该自治区内的经济支柱产业主要依靠自然资源,如煤矿、畜牧业,而在外部投资、交通运输、服务业上依然有着较大的发展空间。


如果内蒙古不能对现在的地区产业结构进行调整和升级,人口外流的趋势仍将进一步持续,而一个地区的资源再丰富,没有足够的人力资本为支撑,也不可能成为长久之计。


人口地域差异之二:

中部塌陷的热岛效应亟需疏解


七普关于各地人口增长的数据中,中部地区、特别是两湖地区的人口变化非常具有代表性。


在31个省、直辖市、自治区的人口变动排名上,湖南、湖北两省的人口虽然总量依然有一定增长,但仅排在第21、24位,分别增长逾76万、逾51万,而再深入挖掘城市人口数据,国家统计局在2019年发布的数据显示,长沙市的净流入人口达到101万,武汉市的净流入人口更是高达214.8万。


两座中部大省的核心城市具有超强的人口吸附能力,因其城市创新力和经济发展迅速形成了人口问题上的城市热岛效应,这一方面带动了大城市的核心竞争力和发展质量,但另一方面,对于周边城市的负面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。


在热岛效应出现的同时,各地政府应当注意到小城市、乡镇的孤岛效应趋势,城市人口空心化对于一城经济发展的负作用非常明显,这种伤害一旦形成,再想恢复的难度非常大。


人口地域差异之三:

市场化程度与人口状况呈现正相关


在各地人口增量分布上,排名前三的江浙粤三省,就是中国市场化程度最高的地区。这一现象再次印证了我国持续推动市场化发展的决策,并将对其它市场化程度相对落后的地区起到较大的刺激作用和启发。


其实,这是一个很容易推导的逻辑:一个地区的市场化程度越高,经济活跃指数越高,直接影响当地人民生活水平的提升,从而带动当地经济发展,进而可以吸引其它市场化程度低、经济发展落后地区的人口主动迁移。


人口地域差异之四:

市场化之外的成本因素


市场化水平对于人口的吸附作用非常明显,但另一个对于人口的挤出效应同样值得引起重视,那就是一地生活成本和消费水平企高对于人口的排斥。


北京与上海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强劲的城市,人均GDP高居第一、第二,而且排名第三的江苏省与京沪相比有着不小的差距。这样的经济状况,一方面与两地的政策倾斜、区域位置有关,另一方面当然也与高度市场化水平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。


但是,如果按照“经济发展=人口增长”的逻辑推演,在京沪双城是说不通的,七普数据显示,北京与上海的人口增量仅排在全国第13、15位,甚至比河北省还要低。


究其原因,其实也很好理解,这两座城市的生活成本较其它地区明显过高,导致很多最初选择京沪工作的人群,最终由于无法承受巨大的生活成本而选择离开。


具体到微观层面,京沪生活成本最集中的体现就是居住成本,一方面是两城房价始终处在全国高位,另一方面是房租价格几乎占据了很多新进入者收入的大头。


我们不能回避的是,房地产市场如果缺乏良性引导,在一定程度上,对于人口流入、人才引进、人力资源培育是有挤出效应的。



年轻人真的不想生孩子吗?


必须认清的老龄化误区之一

老龄化与生育率的因果关系


对于如何破解中国的老龄化问题,现在的焦点集中在如何迅速有效提升生育率的问题上,但是,如果将生育率置于孤立问题的场景下,我们很可能得不到想要的答案,就算出台一些力度很大的刺激政策,比如通过经济补偿、福利保障来刺激生育的政策,可能效果依然不会太理想。


我们必须认识到当前中国生育率走低的深层次原因:家庭赡养负担过重才是育龄人群恐生的根源。


养老其实与生育是相辅相成的,是同一个问题的两个角度。


当中国的四二一家庭结构渐渐成为社会主流时,现实的情况是,六个成年人(父母、祖父母、外祖父母)共同抚养一个未成年人。


可以想见,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后,这种情况发展到极端,就会演变成一个中青年家庭赡养12位老年人,其中包括4位低龄老年人和8位中高龄老年人。


如果不对未来的中国养老产业进行进一步的扶持与推动,不对中国养老福利体系进行全面布局,现在仍处在未婚或已婚未育的年轻人将会产生更加严重的恐生情绪,乃至巨大的生活负担。


这将是一个非常巨大的恐生旋涡,一旦形成,将对中国未来的经济发展和社会治理结构造成巨大的伤害。


必须认清的老龄化误区之二

如何破解恐生心态


从2020年到2030年的十年,将是中国为深度老龄化社会做出积极应对的最后一个黄金十年,这十年间,我们必须要穷尽一切手段鼓励生育。


从最宏观的层面上看,至少有三个可以着手的鼓励方向:


在居住层面,中国城市居高不下的房价是导致年轻人恐惧生育的重要原因,这是养育成本中最重要的一项支出,中国各地政府必须尽快对居住环境与生育环境做出政策支撑;


在教育层面,中国人的家庭教育支出成本近十年来持续走高,甚至已经占到了家庭总支出的大头,这是非常畸形的现象,必须尽快对教育、尤其是义务教育阶段的非义务教育支出做出对应的政策说明,以缓解有生育意愿的人群的恐生情绪;


最后,在育龄妇女的生育环境层面,中国依然存在巨大的改进空间,比如产假制度、哺乳福利制度、托育保障制度等方面,都应当制定相关政策,以缓解育龄妇女的后顾之忧。


必须认清的老龄化误区之三

流动人口的劳动使用率


七普数据显示,我国人户分离人口达49276万人。其中,市辖区内人户分离人口为11694万人,流动人口为37582万人。与2010年相比,人户分离人口增长88.52%,市辖区内人户分离人口增长192.66%,流动人口增长69.73%。我国经济社会持续发展,为人口的迁移流动创造了条件,人口流动趋势更加明显,流动人口规模进一步扩大。


各地政府必须清楚地意识到,流动人口多,人户分离情况严重的现状,将对当地社会经济带来很多规划和决策之外的问题,因此,我们应当对流动人口进行更详细的构成分析,素质分析,趋势分析,并利用数据分析的结论,有效提升流动人口的劳动使用率和资源适配率,从而让流动人口形成最大化的生产效率,保证流动人口的生活质量,并在城市就业方面提供好配套服务。


必须认清的老龄化误区之四

剔除堆积效应后的生育率困局


据我所知,对于中国的人口问题,依然存在着一些不同的声音,依然有人保有“中国人太多了”这一保守观念。


对于这样的分歧,我的观点是,中国现阶段依然拥有劳动力优势的事实不会改变,但人口的有效指标绝非数量,而是年龄结构和整体素质。


因此,中国必须以最大的行动力改变生育率持续低迷的现状,并以最行之有效的措施大力发展养老产业。


2020年,中国生育率为1.3,但这是建立在近几年二孩政策带来的堆积效应基础上的,即新政推行之初因受限无法生育二孩的家庭在短期内集中生育。


我们可以非常容易地预判到,未来两到三年,在剔除了堆积效应后,中国的自然生育率将降低到更加严峻的低水平上,根据七普的统计数据推算,十年后,中国育龄妇女的总量将出现大幅下降,降幅很可能达到30%。


人口政策

谋已定 需立即行动


根据官方发布的口径,中国人口的峰值仍未到来,具体时点尚没有确定,但人口总量将保持在14亿以上的总体水平上,人口平均年龄为38.8岁,劳动力资源仍然充沛。我国人口基数大、人口众多的基本国情没有改变,超大规模国内市场优势将长期存在,人口与资源环境仍将处于紧平衡状态。


同时,人口增长放缓,需要采取措施促进人口长期均衡发展。劳动力资源依然丰富,人口红利继续存在,同时劳动年龄人口逐年缓慢减少,经济结构和科技发展需要调整适应。人口素质不断提高,人才红利新的优势将逐步显现。


在七普中还有很多指标性数据,我在此不再一一列举,不过所有数据都在指向着同一个事实:中国的老龄化趋势已经不可逆转并且仍在加速,而摆在中国面前的人口问题已经迫在眉睫,必须立即制定相关政策、启动相关产业布局。


现在,已经不存在谋定而后动的问题,在政策层面,我们有很多发达国家的人口政策可以借鉴,借鉴并非照搬,中国是人口大国,肯定有自己的特殊国情,但在鼓励生育以及养老保障体系的完善方面,肯定要形成一个非常明确的政策共识及决策纲领。


写在最后

既不夸大也不回避

中国必须正视老龄化


在七普数据公布后,确实存在一些较为悲观的声音,其中的一些预判观点甚至有些耸人听闻。


但是,我也注意到,还有一些主流媒体在对人口问题的言论中,仍在强调人口红利,而刻意回避人口老龄化的明显趋势,这也是不可取的。


对于中国的老龄化问题,我们必须要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认真应对。其实在这件事上,我们没有任何回避的必要,也没有回避的可能,老龄化就在我们身边,每天的工作、生活场景中随时可以感受到。


所谓正视老龄化问题,中国其实只要在三个大方向上给出明确的政策支持:


在生育端,通过政策鼓励与支持育龄人群,在养老端,积极布局养老产业和社会福利体系,为家庭赡养减轻负担。与此同时,我们要充分利用数量庞大的低龄老年人口,积极发展银发经济,进一步用创新驱动思想,让低龄老年人口发挥更多的能力,以抵消老龄化对于社会经济发展带来的负面作用。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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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龄社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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